花已经移走了,官人搬来含苞的梅,浅浅在花围外栽了一圈。封辰钰坐在这些根系其实还细在花盆里的梅树旁,窝在一片日光里。许衡之远远看着她,把手杖靠在一边,放慢步子尽可能平稳地
走向她,在她面前半跪下来,低下头。
“殿下。”
"老师?"
许衡之没有抬头,他努力想露出一个笑的表情,但嘴角的痉挛让这个表情有些扭曲:“殿下,臣见您……来迟了。”她伸出手,在他脸颊侧轻轻撩了一下,除了擦过指腹的发丝没有抓到任何东西。"老师,”她问,“你的腿怎么了?"
许衡之呼吸一顿,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她,“臣方自狱中出,身上还有些未好的伤,殿下不必……殿下?”那终于调整得体面的笑从他脸上崩裂,许衡之愣愣地望着她的脸,那双无神的眼睛嵌在她脸上,像是垂在瓷上的一对灰玛瑙珠子。
“殿下,您的眼睛怎么了?”
封辰钰笑笑:“老师,我也有伤呢。”
她很自然地向旁边挪了挪,和许衡之错开段距离,那声音冷了下来:“恭言老师了,狱中复起,再得陛下看重。我的眼睛不行了,老师想做的一切,我都无法帮您做了。不过如今我父君已经不在,老
师身上也没有了柳氏一党的印记,正好能为陛下做事,再展宏图。"
"我就……先恭喜您了。"
他愣愣地跪着,好像有谁劈手给了他一耳光。“殿下?”殿上与众臣论辩的舌头忽然被谁剪下去一块,灰羽毛的鹦鹉拍着翅膀,口中几乎要淌出血来,“为什么……殿下?”
"是臣做错了什么?"
封辰钰不把脸转向他,她伸手拿过靠在腿边的拐杖,轻轻摩挲上面的铃铛。
“您曾经看中我是因为大皇姐那里的佐臣太多,您施展不开手脚。如今大星姐不在了,母皇不在了,父君不在了…谁都不在了。我的眼睛也已经坏掉,您入了陛下的法眼,就不要在我身上舍近求远了。”
那双手摊开,铃铛孤零零地蜷在她的掌心。
"曾经那件事,我对不住您,今日您复起,就允我把这一切清偿吧。"我是真心祝您。她说。您自由了。
那铃铛轻轻震响起来,不是她的手在动,有什么落在了那上面。泪水顺着他的脸落下来,落在她的手心里,打得那枚铃铛铮然作响。
不,不要,殿下。他喃喃着,喉咙里战栗着悲鸣。
“我在您身边从未不自由,殿下….…您何弃我啊!”"以往种种皆是我狂悖可笑,贪心不足,可是殿下,我从未想过有一日离开您……殿下!"
那泪水顺着她的指尖落下,沉默的封辰钰脸上露出很轻很轻的一点错愕,许衡之低下头近乎绝望地看着周围。他甚至在安想现在这里有一枚足够尖利的石块。要是有那样一枚石块,他能把心剖出来给她看吗?
是不是因为他的腿坏了,他不再是那位没有瑕疵的皇女师,所以她不要他了?是因为他太无能,在牢中困了太久,没能帮她一丝一毫以至于她现在目盲,她怨恨他吗?为什么啊!殿下,求你……
为什么啊……
乔双成被鹰轰过来的时候,那匹祥瑞白马正强硬地把许衡之从封辰钰面前推开。她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混乱的场景,终于还是拍手叫来宫人把这个人推到一边冷静冷静,不要吓到殿下。封辰钰还坐着,一动不动,手里捧着一枚湿漉漉的铃铛。
她抬起手指,似乎困惑不解一样,轻轻捻了捻沾在上面的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