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
她降生的理由仅仅是:街道的诊所和邻里乡亲们觉得这一胎像男孩。
于是她的赌鬼父亲将她视为了更能承载“男子气概”的载体。在妈妈怀上小曼的那十个月里, 这位父亲对“文弱安静”、“从不逞凶斗狠、连声音都娘们唧唧”的长子十足不满,他期望妻子的肚子里能蹦出来一个“像他”的男性。
然而降生的是一个女孩儿。
在上世纪末期,二胎罚款的数额成为了她最原始的“罪孽”, 于是连名字也草草了事,原本准备给男孩的“光宗”、“耀祖”, 全都被打回了肚子里。
那时的妹妹还不知道父母并不欢迎她。就连与她曾脐带相连的母亲, 也化为了父权压迫下可悲的伥鬼。母亲总是念叨着说“你怎么不能是个男孩儿呢?”
因她习惯了家庭对她的轻视和侮辱,竟然觉得小曼也应该一同承受。因为, 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唯一欢迎妹妹的,只有被祖辈养大的王广默。
在王广默降生不久, 他的父亲提出要去城里打工, 于是将还没断奶的小孩扔给了岳父岳母。他的岳父岳母在乡下务农了一辈子, 每个秋天收获了粮食之后, 第一反应就是把卖出来的钱留给小默交学费……这样捉襟见肘的生活持续了数年, 直到祖辈去世,成绩优异的王广默得到了何忘川的资助。
进入城市里的中学后, 他不得不回到父母身边。
那备受冷落的十个月过去, 他有了一个妹妹。从那以后, 他此前受到的不公,成倍地、变本加剧地落在了妹妹身上, 她是在他怀里长大的,她是一株很幼小的、很自卑的根苗, 被这个令人难以呼吸的家庭——折断过很多次。
王广默上高中时,小曼已经会搬着小板凳, 站在厨房帮妈妈打下手了。她还那么小,好像理所当然地明白“上学的事情要优先让给哥哥”,所有邻居都夸她懂事, 说小曼长大一定是个很好嫁人的贤惠姑娘。
大家都很满意。
不满意的只有他。只有这段家庭关系的受益者。
他时常觉得自己背负着罪恶。这一点在他进入高中后显得尤为强烈,王广默一直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能踏入这里,他清楚地知道在他上学的每一天,都在汲取一部分源自于妹妹的血液。
他也明白反抗的代价——在提出想让妹妹也上学的那一次,那不是他第一次被生理学上的父亲进行棍棒教育,但却是第一次被打到连街道居委会都来调解。
在那个沉默而寂寥的夜晚,王小曼的眼泪沾湿了外伤药的瓶盖,她才只有那么大,却能在朦胧当中感觉到一种很伤心的情绪。王广默抱住了她,跟她说:“没关系……我来教你。”
小曼摇头说:“不要。哥哥,就这样也挺好的,难道去读书的感觉就会很好吗?会耽误我干活的,如果被爸爸发现,我们会被打死的。”
王广默想了一会儿,说:“也不会很好,可能会很痛苦。”
小曼问他:“那为什么大家都还想去念书啊?”
王广默笑了一下,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他轻轻地嘶了一声,跟她说:“因为那是清醒的痛苦。当有人告诉你是非对错、见识天地广阔,明白善恶恩仇之后,你才能知道你到底在什么处境当中……为自己的处境而不满、而痛苦,这是人被启蒙的第一反应。”
就如同降生时撕开肺腑的空气,哭声,是人感知到世界后发出的第一道声音。
妹妹没有听懂,但她点了点头。反正哥哥会保护她的。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两个人裂隙的开始。
正因为她的开悟、她的清醒。小曼变得没那么听话,也不够懂事了。她时常将母亲质问得哑口无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潭腐烂的污泥当中,如不反抗,就会彻底沉坠下去——她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