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晖的怒火又涌了上来,想要发作,魏明肃摇了摇头,转头看着几个悄悄议论他身份的公子,道:“秘书省和门下省都设有书手,奉敕写经,民间百姓也有供养佛经的需求,故有写经生。魏某确实是写经生,以写经糊口,出身寒微,承蒙老师不弃,破格收在了门下。”
众人见他如此坦荡,有些诧异,瞥一眼裴景熙。
裴景熙脸上满是嘲讽。
程公子见魏明肃不卑不亢,含笑圆场,说肖祭酒有伯乐之眼。
众人讨论了几句书法,气氛缓和下来,大家接着玩握槊。
不一会儿,婢女过来上菜。
凤凰胎,小天酥,烤羊,烧、煮、炸、煎、蒸……花样繁多,凉菜,冷盘,热菜,糕点,玳瑁,海参,野鹿,熊掌,海鱼,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而且都做得非常精巧,极尽奢侈。
肖谔和樊晖这样的官宦子弟都觉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席上的菜,魏明肃都没有见过。樊晖听说过一些,担心魏明肃出丑被人笑话,上一道菜就小声和他讲解。
宴后,程公子请众人到大雁塔登高,再三邀请肖谔同去。
肖谔立刻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笑呵呵地点头答应。
程驸马请来的贵客也要去大雁塔,樊晖不想错过诗会,为难地看了一眼魏明肃,道:“你不想留下,我们就回去。”
魏明肃知道他连登高诗都准备好了,道:“你陪大郎去,我去看看老师。”
樊晖松口气,和肖谔一起走了。
魏明肃目送他们离开,转过身。
裴景熙站在廊庑下,示意身后的亲随都退下去,冷冷地看着魏明肃:“魏明肃,今天是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吧?”
他指了指案上的残羹冷炙。
“你看,这一盘鱼肉就要几万钱,你写多少佛经能挣到几万钱?”
“魏明肃,三娘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呢?写一个月的佛经也买不起她爱吃的一道菜。”
“三娘和你来往,只是图一时新鲜,过一段日子她就会厌倦你。你这种人,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卢家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才放任三娘,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痴心妄想。我会派人跟着你,你敢对三娘不敬,我不会放过你。”
裴景熙的语气没有怒意,只有居高临下的淡漠。
魏明肃直视着裴景熙,道:“魏某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劳裴公子费心。”
裴景熙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魏明肃回去看肖祭酒,肖祭酒正和同僚对弈,见他回来了,要他陪着下棋。
傍晚,肖谔和樊晖回来了,几人辞别了程公子。
魏明肃送老师回家,然后徒步回自己家。
天色漆黑。
邻居听到声音,送来一篮饼饵,笑着道:“今天有位小娘子过来找郎君,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你没回来,她只好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这些饼饵,托我拿给你。”
魏明肃沉默片刻,接过了篮子,和邻居道谢。
邻居疑惑道:“郎君不问问饼饵是哪家的小娘子送的?”
魏明肃看着饼饵,道:“我知道是谁。”
他带着篮子回家。
没有打开盖子,也是一屋子的香气。
魏明肃没有吃饼饵,直接躺下睡了。
不需要裴景熙来提醒他,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穷酸的写经生。
宴席上那些他从来都没见过、没听过的新奇事物,是卢华英司空见惯的东西,那才是卢华英的生活,钟鸣鼎食,放纵奢侈。
而他,只是个连双陆棋盘都没见过的穷小子。
士族和庶族,高门和寒门,相隔如鸿沟天堑。
卢华英是天上月,云间花。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他卑微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