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让于可远不安,趁着还未出发南京,他正好有点时间考虑了一下。他意识到早先对嘉靖帝的了解或许过于表面化。于可远现在明白了,要是帝王不再保有秘密,他也就别想保住权力。
事实上,这句看似自相矛盾的话,皇权越是隐蔽,反而就越开放。嘉靖帝推行政见,就好比是露天演出:群臣百官看到的是表演,并做出符合他们自身利益的反应。但就像演出一样,为了能公开秀出一些东西,就必须得先在私下里做很多事情。所有的东西都要在排练过程中删改,不到排演正确是不会公之于众的。
这一切的障碍又推导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内阁对嘉靖帝保密。倘若内阁的人说皇上没有这层意思,大概率是有的。当然,于可远现在也认同内阁对嘉靖帝的保留。毕竟嘉靖帝年龄越来越大,若他仍是壮年,有此等手腕魄力,自然一呼百应。但现在不行了,旧王将逝,新王将临,谁都要为自己考虑一番退路。所以,从徐阶和高拱这两支清流流露出的政治态度,裕王到底倾向于哪一方?
他既然决定站在高拱这一脉,就有理由摸清这一问题。不能让高拱完全走向徐阶的对立面,也不能任由嘉靖帝驱使,作为未来的内阁首辅,他要有自己的政见,最好有能够深得裕王心意的政见,而不应该由徐阶或嘉靖帝来决定高拱的仕途。
不幸的是,想要做成这一点相当艰难。
于可远还想到几条过去从政时常用的经验。但有些东西不能直白地讲出来,而是要用在事实上,原本十分的技巧,你讲出来,他只能领悟六分,且因有你的指导,有你的影子,他永远也领悟不到十分。
首先要明确的一点——
在大局复杂的情形下,无论自己,还是高拱,都绝不应该对裕王表现出自己的希望和担忧,只要能够避免——尤其是涉及党派的担忧。如果暴露出这一项弱点,敌人就会毁了你。必须让他们总也猜不透。
所以……
书房里,于可远为高拱研磨,研到一半时,恭敬地询问:“师相,赵大人明早来府上。”
“嗯,这事我已经向司礼监打过招呼,黄公公应允了。”高拱笑着点头,他正在练字,从笔锋看,可谓刀头燕尾,锋发韵流,力透纸背,与其人性情几乎一致。
“不知师相是如何请示黄公公的?”于可远问。
高拱顿住笔,抬头望向于可远,“黄公公不比旁人,与他自然无需遮遮掩掩,我直接陈束了。”
“哦……”
于可远拉长了音调,然后低下头继续研磨。
高拱写不下去了,这种明明话里有话却说到半截的,最让他痛恨!
“有话快说!”
“师相已经说过,于事无补了。”于可远轻叹一声。
高拱更郁闷了,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说话总喜欢说一半,剩下的让人去猜。“我还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你若说得有理,我自然谦虚受教!你若说得无理,身为老师,我便有归正的责任!”
铺垫得足够深,于可远终于说了:“敢问师相,黄公公何许人也?”
“黄公公,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菩萨心肠,宫里这些太监,唯有他一人是真慈悲!”高拱回道。
“师相答非所问,学生并没有问这个。”于可远摇头。
高拱微眯着眼,“是皇上的人。”
“司礼监有五个太监,首席掌印太监陈洪,首席秉笔太监黄锦,陈公公和黄公公权势二分,相庭抗理,师相,这两位公公有何不同?”
“一人背心,一人同心,这是二人最大的区别。”
这不是很明白吗?都能相通这点……不过,于可远想,高拱的性子确实不适合拐弯抹角,他其实什么都明白,就是不屑去做那些事。
“陈公公与徐相同心,与裕王同心,但裕王和徐相不愿与他同心,奈何倒严时,二者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