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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9 老鼠药(上)(3 / 5)

不能确切说出这些店是干什么的,肯定有一家是造门窗的。好几个傍晚有人坐在店门口,用电动刨木机在连排木框上来回,木屑如雪花堆积在路边。空气里全是木头和油漆的气味。有时他们也焊接金属,簇簇白金色的火花沿着框架飞溅,是另一种怪味道(后来他知道那也许是臭氧)。那些电焊火花真漂亮,像过年时点燃的烟花,但大人总警告他不能久看,不然眼睛就会坏掉。</br>但是火花在电焊工人手中迸溅,这一幕久久地留在小刍心底,像舞台上的魔术演出,或者电视里的神仙施法。他觉得这些手握火花的人拥有力量,尽管他父母告诉他做这些事没有出息的,干苦力活的都是远远不如在学校里佝偻背脊,带着厚重眼镜的下等人。他从来不跟家里说自己去找蔡绩玩的事情,因为在他父母眼中,汽修店学徒当然也是混不出头的下等人。</br>可是小刍不觉得下等人是什么坏事。蔡绩懂得很多,也很有本事。虽然他大约只比小刍大个三四岁,却不需要父母照顾,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他住自己的,吃自己的,在修车店也不会有人拿古怪的眼神看他。这在小刍看来就是有本事的人。他觉得自己宁愿在修车店里当一名满身油灰的技工,有活儿时就使劲地干,没活儿时就坐在店里头喝着啤酒,用那台厚重的老电视看球赛或电影。他们都说这些体力活儿很辛苦,可是在小刍眼里店里的工人却过得很快活,至少很简单。他们干活就是干活,累就是累,休息也就是休息,从来不用担心上一次考试的成绩是否会叫老师对你皱眉。他们不顺心的时候就大声说粗话,骂人或是吐唾沫,不必费心思去猜。</br>在所有工人当中,蔡绩是年纪最小的,起初只能给车补漆,调色或是上腻子,要么把扎进轮胎里的东西起出来。后来他开始学钣金,把铜钱状的焊垫一个个打进凹陷的翼子板。他会一边跟小刍说话,一边逐个拉扯焊垫,做出筋线,再用锤子平整板面,抹去孔洞。这整个过程在小刍看来都奇妙万分,如同一场神秘的巫术仪式。当凹陷的金属面恢复如新,他感到自己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康复。那个被烦恼与恐惧击打得七零八落的自我在这场仪式中得以疗愈了。他想到即便自己不能成为学校里最成功的学生,那也并不说这世上就只有无尽的劳累和痛苦。蔡绩就活下来了,并且也能干些很有意思的活计。</br>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完美的。虽然汽修店里并不缺乏笑声,有时是因为一个转得跟陀螺似的方向盘,有时是因为某扇天窗打开时总会发出放屁似的怪声。他们的苦恼也摆在眼前,像是送来维修的特种车找不到现成的配件(在这一带似乎总是有这种情况,没多少人把款式正流行的好车送到这犄角旮旯来);干的活儿又累又脏,有时还要挨骂,工资却似乎永远都不够花。工人们几乎不讨论未来,至少不像他父母那样热衷于规划。</br>他们也谈到回老家盖房子,或者相亲找对象,那对小刍来说都是只存在于词汇中的事情,永远不会真正实现。因此,汽修店的日子将会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他会跟蔡绩说学校里的那些人,说老师总喜欢在课上谈论自己那个读市重点的儿子,还有将来的世界将会多么艰苦。</br>大部分时候总是他说,蔡绩则边干活边听着,衣服上全是乌黑的油垢,染过色的头发耷拉到脑袋后边。他不大吭声,可是小刍知道他确实在听,因为他偶尔也会给一两句评语。他管那些对小刍露出奇怪微笑却从不肯在食堂靠近他的同学叫作“依仗家世作威作福的小人”,还说“有钱人连路上看见一坨狗屎都会以为配不上自己的身份”。这些话当然都是不好的,至少学校里的老师不会喜欢听见,可小刍却忍不住觉得很好玩。他的父母也会骂城里人,也会对着马路上开过的豪车发出羡慕而鄙夷的叹息,揣测会不会是某个官员的亲戚,但他们谁也没有蔡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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