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tet_c">当汉娜下楼望风去时,詹妮娅从卧室的窗户溜出了房子。她悄无声息地落在前院里,有两个警察注意到了她,但没放在心上。她装作是因为无聊而想出去散散步,这些成年人便会宽容地笑笑,任由她去胡闹。离开前院的过程更加顺利,即便她老哥坐在客厅的窗户前边,只需要让汉娜假装看他的手机,就轻而易举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詹妮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而在“任何人”当中,最需要严防死守的就是她那满口谎话的老哥。她加快脚步跑出小区,把街上那些游手好闲又烦得要命的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径直去往镇子边缘的树林地带。
天气晴燠得过了头。日光把每一片树叶都打磨得油亮鲜艳,空气中还有股过分浓郁的茉莉香气,让詹妮娅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在最后一段坡道前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的镇子。入目的景致叫人看多久都不会厌烦,那些童话般的房屋,那繁花盛开的林道,这张乡间夏季的油画在丽日晖光下如此耀艳夺目。它仿佛要把人的灵魂吸引进去,然后便燃烧为一捧灰烬。
这里是她出生与成长的地方。詹妮娅在心中默念。雷根贝格是她的家园,用开普勒·科隆的玩笑话来说,是她的“领地”。这里的一草一木对她都如此熟悉,所以她不应当害怕——她不应当对眼前所见的事物感到陌生。
有阵急风从林子的方向吹来。詹妮娅的后颈浸上一股微凉的湿气,犹如落入早春的晨雾里。她抬头眺望天际,只能在勾连交错的屋檐间找到几片洁白的淡积云,也就是那种棉絮状的,又轻透又柔和的小云团。人们时常能在漫画背景里瞧见的就是这种结构简单的云。小时候,马尔科姆告诉她那通常象征着晴天,只要它们不进一步地堆积和变化。
詹妮娅想起了她卧室里的那根竹竿,还有把竹竿留给她的神秘人物。她想象赤拉滨那张丑陋而促狭的笑脸浮现在云层的阴翳中间,就像只猿猴版本的柴郡猫。那个暴雨的海滨之夜里他们谈到过云。云和英雄故事的共通性。在凶暴的激流里抗击酷日,而后蒸腾上升至天界。一条灵魂的进升之路。
还有另一条路。自上而下的坠落之路。詹妮娅感觉手掌上的绷带已被汗水浸湿了。这绷带是她自己打好的,没有让别人插手,恐怕处理得不够妥帖,但她自个儿清楚这才是最保险的做法。也不能按照她妈妈的意思去找她们熟悉的社区医生,因为这伤口是显而易见的古怪。专业人士只要仔细一瞧,就会明白它不可能是普通的刀伤。她老哥也是一样地拒绝了去见医生,只不过他是让专业人士帮忙处理了。
源自林地的风声越来越响,最后形成高低错落的音调。树海时急时缓的摇荡已然在詹妮娅耳中变幻成一场不祥的合唱。一种根本不属于雷根贝格的调子。她闭上眼睛,把空气用力地抽进肺里,那股过度熟烂的湿香也伺机混进她的呼吸。但这不是茉莉花的错,而是别的什么异物。
某种异物混进了她的家园,使生活中一切熟悉的旋律都荒腔走板,似是而非。她看见天空中的积云有了聚集的趋势。乌沉幽暗的色彩在云底洇散。这几天的天气预报全错了,今天很快就会下一场不小的雨。
天气是一个复杂系统。即便它把所有的数据都展示出来,人们还是无法彻底搞懂这个系统是怎么运作的。詹妮娅记得二十四小时内的天气预报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准确率,那就意味着气象学家还是会搞错。在事情真正发生以前,他们只能判断趋势和可能性,而对于任何一项干扰因素对整个系统的最终影响,再聪明而专业的人也没法实时掌握。
现在詹妮娅有着同样的感觉:受到入侵、失去掌控、难以预测。她忍不住想要捍卫她的领地,如同雷奥一定要监视和警告每个生人。其实雷奥不会朝每个生人都叫,它自有它分辨好恶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