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当门铃响起的时候罗彬瀚正在撕开一袋新的食盐。他特意起得比周雨更早,并且把调味盒里剩下的盐都倒进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壶里,想看看周雨是否能喝出区别来。他心里认为不能,因为周雨对咖啡因的依赖是完全功能性的,哪怕他把咖啡煮得像一盆洗过烧焦抹布的脏水,周雨也很可能会边读期刊边把它喝下去。
就在他考虑着自己的这个恶作剧是否真能达到效果时,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使他不由地在手上施了点力。食盐包装袋几乎被撕成两半,盐粒在料理台上撒得到处都是。罗彬瀚含含湖湖地骂了一句,然后走过去查看猫眼。
这时天才刚亮不久,他想不出谁会挑这个时间来,而如何收拾打翻的食盐更烦扰着他。可等到他看清楚门外按铃的是谁,关于食盐与恶作剧的事就砰地从他脑袋里消失了。他本能地吸了口凉气, 稍稍在原地站立几秒, 接着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把门打开了。
如果这是一次怀有明确意图的拜访, 那么此刻站在门外的青年男子——罗彬瀚已经很难再用少年这个词来形容对方了——一完全不像有所准备的样子。事实上,当他和罗彬瀚照面的瞬间,他看上去真是大吃一惊。那反应也让罗彬瀚暗暗疑惑了几秒,怀疑是自己搞错了对方的来意。一个巧合?仅仅是为了来找周雨?为了向同专业的学长咨询某些问题?他的确看到对方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书包。
可是紧接着,他注意到对方又恢复了平静。这个如今的大学生在看到他突然出现后什么也没问,只是略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于是罗彬瀚又心想:不,这不是巧合。他来之前就知道了。
“进来吧。”罗彬瀚对他招呼道。
罗骄天慢慢地走了进来。罗彬瀚本想趁这无言的几秒好好观察一下如今的对方,可是后者却是压着脑袋走路的,个头比他高的人几乎就看不清他的脸。罗彬瀚只能从他的体态和穿着上看出一些过往的痕迹:依然是因为缺乏运动而有点发胖的体态,还有长期伏桉造成的驼背,低调而朴素的黑色运动外套,一块高中时就戴着的瑞士机械表。在他脸颊靠近下巴的地方,罗彬瀚还看到一小块凹陷的红印,像是青春痘痊愈后留下的瘢痕。
他走进门,默默换上一双为他预备的拖鞋(毕竟原本就没几个人会来周雨家做客),然后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区域站住不动了。他似乎觉得自己并不应当自说自话地坐到沙发上去, 可是也没有勇气主动和罗彬瀚打招呼。他在有陌生人或是年长者的场合从不先开口, 这点倒是丝毫没变, 甚至还变本加厉——以前他见到罗彬瀚时总还能点头打个招呼。
如果是不熟悉他的人, 或许会把这种沉默当作傲慢无礼,不过罗彬瀚当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罗骄天的性格恰是姓名的相反面,他最大的愿望说不准会是遁到地里去,好让别人再也发现不了他。在罗彬瀚看来这当然是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而且早晚也将会是更大的麻烦,不过他现在可不打算把一根没熟的萝卜硬从地里拔起来。他还清楚罗骄天其实非常不愿意和他单独相处,似乎每次他的在场都会叫罗骄天益发沉默与焦虑。
有时他会有点阴险地想这个问题:假如他在罗骄天面前谈论某个富豪的私生子女,或是某个名流婚内出轨的丑闻,罗骄天是否会转身逃跑?或者试图变成一个彻底的隐形人?他实在想象不出罗骄天发怒的样子,尽管他知道外表笨拙的人在骨子里却可能有惊人的爆发力。不,罗骄天并不是那种看似平澹而实际色彩浓烈的人。他货真价实是个从骨子里温厚并且不快乐的书呆子,而你越是给这种人压力与折磨,他便变得越发稀薄和苍白。哪怕是到盖上棺材的那一天,这种人对于外界也将是毫无威胁的。
怎么会是这样?罗彬瀚不由地问自己。连他也不知道罗骄天的性情是从哪里形成的,琢磨起来不像他父母中的任何一方,就像旱地里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