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怎么会无视这个?
正如他所想的,第二次呼叫接踵而来。他随手按下拒接,耳中已然幻听般响起俞晓绒用德语咒骂的声音:
Arschloch!她会凶狠地发出低吼。Du bist voll behieufel!随后她还会警觉地张望一圈,看看她妈妈是否听见她口出禁词。
手机又振动起来。屏幕上第三次跳出那团愤怒的海藻球,看上去如此誓不罢休。罗彬瀚迅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卧室,发现房门依旧紧闭着。
“我去接个电话。”他匆匆忙忙地说,随后跑进无人占领的客房里,反手锁上房门。
女人们低沉的歌声仿佛带上了杀气。罗彬瀚做了两个深呼吸,终于凝重地按下接听键。他不敢用耳机或免提,只能把手机搁在一个离耳朵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位置上。
“喂?”他说。
他提防着对面可能会使出的任何招数。俞晓绒曾经差点用鞭炮震得他耳鸣,或是给他来一段恐怖电影里的死前尖叫。这些恶作剧式的报复每每发生于他举报了她的不当言行以后。当然,俞晓绒会认为向她妈妈告状是件破坏规则的事,一种倚仗年龄优势的不公平竞争,那会气得她火冒三丈。而现在,罗彬瀚不好说一次长达两年半的故意失踪又会让俞晓绒使出什么招数来。
对面的开场是一片静默。足有快半钟,对方既不说话,也没有给他来一场平地惊雷。罗彬瀚琢磨着是否应当由自己先开始。
“嗯,”他尽量用随便的语气说,“海边渡假怎么样?”
“你回来了。”对面的人说。
罗彬瀚下意识地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分辨这个有点低沉的声音。他知道俞晓绒正值变声期,可他总以为女孩的变声期非常不明显。现在他发现这点对于俞晓绒可能并不准确。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嗓音已经和他记忆里相当不同了。那是个更大些的姑娘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和冷漠,而不再是怒气冲冲的尖嗓子小丫头。如果他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可能会猜测她有二十出头。不过他仍然知道电话那头是她,因为她说中文时那略为独特的抑扬腔调仍未改变。
“不错,”他说,“我回来了……在梨海市呢。我琢磨看去雷根贝格一趟,不过得先等几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等几天才能来?”
罗彬瀚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俞晓绒会这么问,而尽管她这么问了,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并不像在翘首期盼与他见面。
“我在梨海还有点事要办。”罗彬瀚说。
他听见电话那头的音调稍稍高了一点,那清亮却尖锐的音色又开始向他旧印象里的俞晓绒靠拢。她不以为然地问:“和你那边的有关?”
长久以来,罗彬瀚对这件事都觉得有点纳闷。俞晓绒认识的汉字有限,可是口语却相当不错,足以让她清楚无误地传达自己意思,她也从不在言谈中隐藏自己的好恶。她无疑不喜欢他在梨海市的众多亲属,所以她从不说“你爸爸”、“你弟弟”这样的字眼。偶尔,当她不得不提到他们中的某一个时,她就用采用“你那边的”这样一个颇得中文精妙的指代词。她的反感倒不叫罗彬瀚觉得苦恼,他只是不清楚这种敌视的源头——他从不在雷根贝格提起梨海市的事,正是因为他不想俞晓绒卷入这一边的风波。她妈妈也肯定会这么做的。俞晓绒没有任何道理会讨厌一群她压根就毫不了解的人。
“不,”他决定避开这个可能会很敏感的话题,“和他们没关系,我有点自己的私事要解决。”
“关于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可不会在这么久以后还记得我。”罗彬瀚说,“他们都忙着花钱和要钱呢。”
“我是说那一个。”
“哪个?我不记得你见过他们中的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