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古老而黑暗的时代。没有声线管与晶振电膜。工匠们总是被要求做一架长长的、不会融化的梯子。他们要用这梯子驾到最西边天空上那通红发亮的岩浆碎片,偷走那些异常发亮的光。那时他们尚未意识到火与热,因为在地上只有菌群发出的冷光。当人们发出某个接近惨叫的频率的声音时,这些菌群便因共振而发亮。
那便是原始的宗教与神灵,人们把祭品送进神所居住的山洞,钉挂在长满菌群的洞壁上。他们会剁掉他的手指,阻止他做出手势,以便促进他更多地发声。在那之后有一系列的步骤,他们会逐步地剥掉祭品的皮肤,在血肉上种植菌丝,同时又给予最好的营养和照料。在整个仪式期间,经受过训练的祭祀们汇聚在这里,借着菌群的光亮书写和绘画。他们虔诚无比,能够对洞内的一切噪音充耳不闻。
旧宗教的消退是有许多原因的。但对于坐在城市街边的老头来说,他能知道的只有那些编造得最叫人愿意听得故事。在古时有那样一对恋人,女的有最好的歌喉,但却从未向外人献唱。直到她的恋人被选为祭品,永远地消失在村落里。她终于违背了神圣的教诲,找去那禁忌之地的山洞。当她在山洞外看见茂盛得病态的发光菌群,还有她情人那介于死生之间的残骸时,她发出撕裂灵魂的恸哭,整个山谷焕发出明亮的光辉。
但是忘掉这些古事吧。岁月对城市街边的老头暗示。过去与未来都与你这可怜人毫无干系。你应该瞪大了眼睛,抓住此刻的每一个瞬间,每一张景象,那就是你能带进火堆和铜像里的一切。
老头皱缩的皮肤因那暗示而恐慌地绷紧了。他眼皮抽搐地瞪着街道。在早已把他放逐的狂歌不止的声觉世界里,只有那些有毒的霓虹色光雾向他证明自身的存在。时间仍在流逝,铺展开光的幻象。车轮碾压过通往地底的孔。房屋的每个缝隙都爬满菌群。深渊和山洞里的鬼魂与他们一同徘徊在凝固的石料里。
这时,路上经过了一位贵妇。
一位罕见的美人。她坐在一辆电能车上,仍能看出个头很高。皮肤是棕暗而丝滑的,显然常年生活在光照和温暖都充足的屋子里。她裸露的胳膊与肩膀上血肉丰盈,线条如同矶牛的腰腹般平滑结实。在她向两侧展开的耳朵与罕见的金棕色发丝上,戴着的是一种带有犄角的头巾,并且装饰着花朵形状的链条。那些花无疑是经过夸张化后的造型,因而显得过于精致而小巧,上头还点缀着鲜红的矿物——如今,富人们对于这些珍宝的来历都很默契,他们会说那都是积存的古物,绝不会承认自己仍从黑市上购买罪犯们开采的新矿。
这美人,像是从雕像里脱出来的怪物,一举一动都如雕像般富有艺术性。她明亮的眼睛也像晶振膜那样释放出持续的电流。街边的老头瞧见她,他混沌的意识里仿佛又听见地底狂歌,但却不是从地底,而是从他干瘪乏力的胸腔里传来的。
胶轮在他旁边停下。那铜像似的贵妇在车内弯腰望向他。她的胳膊垂出门栏,过分细长却灵巧可爱的指头在空气里滑动。她冲他打手势,动作里带着点东边的习惯。
中心广场往哪儿走?她问他。
老头眯眼看着她,他注意到她的胸前还挂着一个黑色的圆形镜片装饰,像是天文学家们用来观察天上碎块的工具。这美人的车也朴素得奇怪,没挂上任何一种动物的毛皮,或是矿物的样本。车夫是个沉默高瘦的男人,耐心地等着贵妇和他交涉。
中心广场。他终于开始思考。然后缓慢地比划手势。在前方。然后左转,再右转。在那摆放着邪恶遗物的地方。
那位美人满意地微笑起来。她眼中的电流跳跃着,带有一丝诡黠的喜悦。她低头向他掷出一枚圆板。金光在地上打转,那是带有古代印记的金币。
她的嘴唇蠕动,说出一个老头没能听见的词。随后电车再次启动,消失在霓虹光雾侵蚀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