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得寂寞,正待再起个由头耍嘴,楼简劝道:”你同佶康是个宿世冤家,处处不对付。你好作乐,他好习书,容不得一起做事。你是个天字一号的大懒鬼,佶康却极好洁,住到一处,胜似是天罡撞了地煞。何苦非要撩拨他去?”
王萏道:“非也。若说好洁,我四人中当推子蕴为首。你莫只看他简衣木簪,岂不见他身带布巾、鞋不沾泥?汤佶康虽勤于打理,尚且舍不得剔了美髯,子蕴可是剔得干干净净,一根不留,可见他眼里揉不得沙子。”
其时东域本尚文柔,剃须、熏香、敷粉者众多,以此为风流秀美之状。屋内四人虽未有敷粉熏香者,盖因出身布衣,不惯派头。汤行健为长须,王萏、楼简俱为短须,唯独荆石面上无须,余人亦不以为怪。
荆石本来正自墙角出神,忽听王萏提及,抬首说道:“我非好洁剔面,只是还未长须。”
王萏闻言大奇,抢到他面前细看片刻,果然不见他唇下须根。端视良久,不由感叹道:“我闻有人生来稀发少须,被戏作是无毛氏。不想子蕴发如常人,偏偏二十而无须,倒也稀奇。”
荆石随口接道:“我本发少,现戴假髻。”
王萏听罢更奇,但连日同荆石拜面,未见其如何脱换。再观其发色乌黑,色亮自然,亦不似伪物,不禁大是怀疑,有心趁荆石发冠抓下来瞧个明白,奈何其人颇是警觉,终无机会。说说闹闹间,不觉天色已晚,诸人各自散去。
荆石本来惯于晚眠,但因后日将起远行,便暂停旁事,早早歇息。孤卧榻上,少顷间神思朦胧,身轻如烟,飘出矮室,直往南天河上,凌云穿月,落得一处异乡。
举目四顾,天如融铁,地若皴石,其间黑柱星罗,高冲云霄。试往近处行走,则见道上覆雪堆尘,银霜铺面,冻人血髓。如此觅寻多时,始终鸦雀无声,未见半分人影兽迹,只剩他伶仃一影,茕立世间,既感身寒骨冷,亦觉凄神怆心,再无拔足之力。正是惝惘当中,忽而脚下踉跄,仰面跌倒。蓦地睁眼,才知是大梦一场。
荆石虽是梦醒,犹觉神魂摇曳,心郁难开。但思梦中景象,生平前所未见,亦无书籍可佐,不知是何故入得梦去。他反复思量其事,竟难入眠,欲待坐起读书,却听自己榻下悉索,隐有细响,似是鼠类活动.,受他起身的动静一惊,立时便没了声响。
当下荆石横躺床头,静声不动,待过良久,榻底果然又传碎声,似一活物磨地挠板。
他听得一阵,慢慢伸手抽过榻顶悬帘用的空竿,翻得两个身,耳闻床下动静又起,便遽然发力,将竿子朝声起处一戳。但听床底一声厉叫,入手软劲,定然击中活物。
荆石当即起身,却看一团影子窜出床底,弹指间跃上窗棂。猛回头顾望荆石,两团兽眼莹莹发绿,竟是只成年的黑狸。因是室中昏暗,瞧不清品种细处,唯觉其目光凶暴,近乎于人,又是弓身竖毛,冷冷瞪定荆石,似知此人击己。
荆石见得此物,亦甚诧然,不知何故钻得自己房中。眼看似要上来挠人,当即持被举竿,欲要驱赶。正是此时,忽听得邻室楼简呼声大作,梦中呓道:“虎!虎!”
窗上黑猫忽闻此声,似也一惊,转过身挠破窗纸,径自穿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