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订宫规一事落在裹儿的头上,武曌也想借这事试试裹儿的成色。
裹儿要来宫人的花名册,看下来后,震惊至极。她的心沉甸甸的,又向武曌请了三日的假,去了掖庭和上阳宫实地考察,并在宫女的宿舍住了一晚。
那一刻,裹儿深切地意识到唐律上的一句话:奴婢贱人,律比蓄产。
裹儿之前接触到的宫人大多花团锦簇朝气蓬勃,她们或是努力学习上进成为宫官,或是期望侍奉贵人。
然而,掖庭之中还有数千宫女终日从事洒扫、缝洗、纺织和膳食等繁琐枯燥的劳役,住的是低矮潮湿的屋子,吃的粗茶淡饭,出宫之日遥遥无期。
对,出宫之日遥遥无期。裹儿脑子里一直以为宫女二十五岁就能赐钱出宫,然而现实宫规并非如此。
如无意外情况,这些宫女就要在宫中劳役一辈子,等干不动了,或者病重了,才会被放出。
宫女多采选自良家,一入宫中,便与家人永别,再难相见。
裹儿心情沉重,她庆幸自己是皇家郡主,又叹息宫女的不幸。
裹儿将此事写成奏疏上呈圣人,言辞恳切,有近万言。
武曌拿起沉甸甸的奏疏,裹儿依旧跪在地上,神情凝重。她打开细看,看毕,那双漆黑的凤眸注视着裹儿,嘴角弯起,想欣慰地笑,又忍不住叹息。
裹儿丝毫不惧,坚持道:“请圣人准孙儿所奏。”
武曌的手指敲着桌案,半响,她道:“叫六宫尚书并相公们及有司下午过来商议此事。你起身吧。来人,这本奏疏给他们传看。”
裹儿面上一喜,圣人既然要人来商议,那就是对此事不反对,甚至是赞同的态度。
奏疏上的内容一下子传开了,宫中顿时沸腾起来。连中午裹儿去偏殿休息用饭时,就有小宫女悄悄问她:“郡主,你真的向圣人建言,让我们二十五岁出宫归家?”
一旁的库狄夫人听了,笑问:“怎么你不乐意?”
“乐意!我想阿娘和阿耶,想吃阿娘做的索饼……”小宫女说着竟然流下泪水。
库狄夫人见状,心下恻然,叹道:“宫规自古如此,贸然要改,只怕不易。”
裹儿起身,掏出帕子递给小宫女擦泪,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什么时候进的宫,进宫几年了?”
小宫女受宠若惊地接过帕子,慌忙回:“我叫莺儿,今年十六,圣历元年进宫,已经进宫两年了。”
裹儿笑对她承诺:“我一定会将这项制度推行下去。”
莺儿对上裹儿坚毅的神情,想到她的身份,然后笑着哭了,连连点头:“我信郡主。”
裹儿是圣人器重的孙辈,又是太子的爱女,当朝推行不了,太子登基后,必定会推行下去。
十年之内推行不了,二十年必成。莺儿心里算了算,那时爹娘尚在,自己也不算太老。
算毕,莺儿喜气盈盈地走了,库狄夫人笑说:“李女史心善。”
裹儿摇头却说:“易地而处,将心比心罢了。”库狄夫人听了这话,一时怔住了。
到了下午,朝臣并六宫尚书聚在徽猷殿,商议此事。但是众人的反应,却出乎裹儿的意料。
最坚定支持她的不是她一直认为的“忠直之人”,反而是武三思和吉顼,当然吉顼是个忠直的大臣。
武三思支持自己,只怕是因为李武两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安乐郡主与梁王世子将会成亲。
反对者以宫女流动频繁不利于宫廷安定、频扰百姓、以及费用等理由相驳,总之是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
武三思和吉顼这对政治仇敌联手,以仁政、五行相和、圣人仁慈等理由驳斥对方。
又有中立者,对奏疏上的建言加减,欲寻求中庸之道。
武曌听完大臣的争吵,开口问:“裹儿,这是你所奏,还有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