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被出乎意料的事情绊住,但相对应的,若他变得犹疑,做出不寻常理的决定,那一定是怀着一个特别坚定的理由。
这里的人,同他相识最久的如孟尚,早在朱津入京前就见过这位乖戾的太子,而相识最短的部将,也是在徐温到扬州积蓄实力前便早已入伙,五年里也或多或少地与卫崇相处过些时日。
十年漂泊,卫崇的性格或许变得隐忍,变得坚韧,但他的骨子里的本性确实从未改过。与其说是天家贵胄,久炼成钢,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一匹难以驯化的野兽,一旦看见肉,无论从前养得多么温顺得体,在场众人,谁也拦不住他冲出去的势头。
偏偏他还有些头脑。
这便是第二点了,若是不知晓他的身世,觉得此话意指洛阳,自然会暗自点头赞同。的确,徐温死前念在口中的两个字,不是旁的,正是洛阳!
洛阳……洛阳!
但若是知晓这其中秘密,更能明白这话暗藏的道理一一十年前,当徐温踩着破碎落叶一路南下,带着卫崇仓皇离京后,心存的根本不是死里逃生的侥幸,而是歉疚。乱世里,人命如草芥,或许是因此,徐温离京才离得那样果决。他此举也确实是有先见的,不只是卫崇留了一条命,连朱津也正如他所料地弑帝一-或者用他欺瞒天下的话来说,先帝就这么"凑巧"地暴毙一一并拥立年仅十一岁的太子“卫崇”,以图完全掌控朝政。
但选择抛妻弃子是一回事,当其发妻薛氏果真死于那场宫变之中,甚至没有留一个完尸,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条命踏踏实实地背在了徐温自己身上。
当朱津杀了先帝,他若是站出来,说天子卫崇其实在自己手中,被自己好端端地护送出京,就能破这个局。以至于只消他振臂高呼,天下诸侯,十之五六都会响应他的号召,举兵讨伐朱津。
毕竟彼时朱津才在北方站住脚跟,而讨伐这样的“逆贼”,不只为大义,也能为自己谋一点地盘、官爵。但徐温没有。
孟尚与韩均当然知晓,他那段时间有多痛苦。当然,只要卫崇这个真天子现身,徐鸯这个“狸猫"当然没有什么好处境,加上还是徐温之女。消息一旦传进京,她甚至不一定能活过当日。
徐温终究还是在不知是迟疑还是后悔当中选择了沉默。此二人当然知道,十年的歉疚早已堆积成一座大山,压得徐温不要命似地抢地盘,壮大势力,然后那样孤注一掷地奇袭洛阳。
确实,倘若徐温还活着,恐怕真会做出与卫崇一样的选择一一把攻下南阳,赚足声名的机会拱手让人,而自己则留在洛阳。
驻守京师。
连孟尚也几乎被他说服,整个院中,唯有韩均闭上了眼,又摇了摇头。
但他也没有出声,由卫崇继续说了下去。
………何况,难道我不在,诸位就不能拿下裴方那无能之辈吗?诸位都是我的长辈,我要喊一声叔、伯的长辈,无论是经验、谋略,都胜我数倍,何况还有那素来自居谋主的逢珪,我料南阳此战必大捷,诸位不必忧心。”话如此说开,众人更加没了疑虑。
此后,又商讨了片刻,那些准备领命出征的将领反而急着回军准备,只听了卫崇几句嘱托便挥手作别。只余韩均不声不响地留在原处,还伸手拉住了孟尚。等众人都走空了,卫崇已又把衣袍一撩,正准备回房,便被他冷不丁的一声呼唤叫住了。
“将军。”
“……怎么了?“卫崇问,似乎也觉察出韩均的口气仍是板正的,旋即换下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韩伯有何见教?″
韩均却是一摆手,道:“如今将军已高居车骑将军之位,某更担不起这一声′伯’了。将军夤夜进宫面圣,自有考量,在下自然不能置喙,此番留下,不为其他,只是为了提点将军一句话。”
“韩伯见外了。“卫崇忙道,“韩伯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