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府给小郡主办满月宴, 晌午还是晴天,散席不久, 头顶的天忽地阴了下来, 到了黄昏,居然飘起来了雪, 一开始只是碎碎的小雪花,然后一点点变大,很快,地方就铺了一层稀薄的白。一辆马车从宫门前离开了, 辘辘地拐了几个弯,朝卫国公府而去。
郭伯言挑开帘子, 几片碎雪被风吹过来,落在他脸上, 迅速化成几点凉意。郭伯言摸摸脸, 对着长着厚厚茧子的指腹怔愣片刻,然后放下窗帘, 遮掩了那张如天空一样阴沉的脸。
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前。
郭伯言跳下车,视线扫过远处的寿王府, 这才大步跨进自家府邸。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回来换身家常袍子,抱着茂哥儿听妻子林氏说小郡主的满月宴,看着妻子提到女儿巧妙回敬瑞王妃时露出欣慰自豪的笑容。
外面大雪纷飞, 室内暖意融融,这就是他的家, 他用半身戎马换回来的安逸富贵。
郭伯言不许任何人坏了这个家,包括他最骄傲最器重的长子。
用过晚饭,郭伯言叫林氏先睡,他带着两样东西,一个人去寻长子。
冬月时节,短暂的黄昏后就是漆黑的夜,郭骁睡不着,靠在床头看史书,听父亲来了,郭骁立即放下史书,迅速理好衣袍去堂屋迎接。郭伯言已经进来了,发上、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他随手弹弹,看着长子问:“还没睡?”
父子俩目光相对,似乎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仿佛彼此看不透彻。
“刚吃完饭,准备看两刻钟的书在谁。”郭骁如实道,吩咐阿顺去备茶。
“上酒。”郭伯言拦住阿顺道。
阿顺吃惊,下意识看向主子,郭骁点点头,请父亲去次间暖榻上坐,郭伯言却移步到堂屋的主位上,就在外面喝,堂屋的门帘被他进屋时随手挑起搭在了门板上,阿顺没敢放下来,冬夜冷风吹进来,转瞬就驱散了原来的暖。
郭伯言朝门而坐,若有所思。
郭骁看眼父亲,也望向门外,被风卷着雪花在门前乱舞,在昏暗的灯光下无处遁形,没有方向地乱撞,杂乱无章。雪花落到门内,渐渐堆积了一层,阿顺端着刚刚温好的酒水进来,刹那间在那层薄雪上留了两个脚印。
“去院中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上房三丈之内。”郭伯言淡淡地道。
“是。”阿顺点头,神色凝重地退了出去。就停在门口正前方三丈之外,背对这边。
郭伯言侧身,提起酒壶,将桌子上的两个酒樽都倒了九分满。放下酒壶,郭伯言端起一樽,看着对面的长子道:“这樽,敬咱们郭家的列祖列宗,没有他们在天保佑,就没有咱们父子现在的富贵荣华。”
郭骁与父亲碰了碰酒樽,正色道:“父亲说的是。”
父子俩一同将酒水洒在地上。
郭伯言放下酒樽,郭骁起身,恭敬地再次斟满……
郭伯言举起酒樽,仰头看儿子,笑道:“这樽为父敬你,庆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谢父亲。”郭骁双手高举酒樽,一仰而尽。
这樽喝完,郭伯言抢先一步端起酒壶,倒满酒水后,却没有急着喝,而是低头看着那酒樽,半晌才道:“跪下。”
郭骁二话不说,撩起衣摆跪在了父亲面前,跪在了那摊祭拜郭家列祖列宗的酒水上。
郭伯言扭头,平静地看着儿子:“可知为父为何叫你跪?”
郭骁垂眸道:“儿子知,儿子有错,父亲如何责罚都不为过。”
二十一岁的他,是上过战场洒过热血的将军,是真正的男人,郭伯言知道,他再也无法用父亲的威严强迫儿子做什么,现在他们只是男人对男人,他只能用道理说服儿子。身体纹丝不动,郭伯言沉声问:“还放不下那份执念?”
郭骁沉默,默认。
意料之中的回答,郭伯言胸口起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