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官称了声“是”,随后近前解开手铐。随着锁链垂落,孟知玉整个人也跟着坠落了下来,趴在湿冷地面上急·促地喘·息。
衣襟血未涸,在地面上拖曳出一片腥红。那双弹琴吹笛的手,如今却僵硬难动,骨骼断裂。
孟知玉抓住了那片赤红的衣襟,抓住了金龙精致细密的尾。
殷璇身旁的周剑星攥紧了手指,沉沉地盯着他。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只玉镯,里面刻着他的名字。玉器贴在锦绣的帝服上,却说不出究竟是哪一个更冰冷。
殷璇低下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孟知玉忽地浑身一滞,似乎所有绷紧的情绪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他的嗓子嘶哑无比、再也没有曾经清越柔美,语调中夹杂着混乱的哽咽。
“你都知道,是不是?”
他咬紧牙,使力扣着殷璇的手:“是你允许的,对吗?否则周剑星怎么敢用刑!怎么敢逼供!徐泽……他……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吗?殷璇,你是不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他的手指扣出血痕,在女帝的手背上烙下伤疤。
殷璇目无波澜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极端的压抑中转而嘶吼,随后音含哽咽,泣不成声。
“你明明都知道……殷璇,你明明都知道……”
孟知玉松开了手,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来,猛地砸碎在地面上。这个他多年珍而重之的东西,在这种血迹脏污的地方裂开,碎了满地。
湿·热的眼泪将血迹晕开。他这么多年的痴念,原来终究只是痴念而已。
殷璇收拢了一下指节,随后拨开他鬓边发丝,对着那双猩红含泪的眼眸,低声道:“对,孤都知道。”
“徐泽因何病重难愈、久不遇喜。苏枕流为什么宠幸不衰、却无儿无女。晏迟又是怎么送到太极宫的。”她语句稍顿,“阿玉,孤全都知道。”
风劲冬冷,寒意阵阵。
碎玉满地。
刑房没有什么光线进入,点了一架七灯烛台,底座是青铜器。烛泪顺着铜架流淌,在半空凝结。
孟知玉怔然片刻,看着殷璇那双注视过来、便觉深情的桃花双眸,觉得半生徒劳、处处皆是可笑。
“你……”他嗓音低·哑,“有没有……”
有没有一丝情意?有没有妻主的半分爱怜与真正的温柔?还是在你的眼中,这深宫的一切,都是一笔一笔待算的账,会在稳妥而必死无疑的时机回馈给每一个人?
孟知玉浑身僵冷,捂住唇呕出一口血,泪珠在眼睫边滚落而下。
“陛下能来见臣最后一面,原是施舍。”他被淹没到喉间的血迹呛到,脑子已有些混沌,只能勉强说这几句,“谋害皇嗣,满门大罪。请您……体恤下臣、从轻发落。”
殷璇拭去他眼角的珠泪,未曾再说下一句话,抽回了手。
孟知玉转而看向周剑星。周贵君一身玄色衣袍,面容清俊冷肃,宛若一颗扎根于地、强韧不可动摇的古松。他对着周剑星笑了笑,干裂的嘴唇上被血水濡·湿。
“周哥哥,”他紧盯着对方,“往后的路,祝哥哥一片顺遂,夜间无恶鬼缠身、梦里无故人讨债,安安稳稳、清清静静地坐到凤君之位,做天下儿郎的表率。无心,无情。”
周剑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不敢。”
孟知玉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讲话,而是勉力支撑起身体,向殷璇行一大礼,俯身叩拜到地面。
“陛下,”他低声道,“百年之后,臣能见到您吗?”
殷璇静静地望着他,少顷,问道:“还愿意吗?”
纵然知道恩情不再,一切皆是梦中虚妄,却依旧无所归处,只有在她的身边,尚有几分可以停留的意义。
殷璇没有硬要一个答案,而是叹了口气,慢慢起身道:“你放心。”
她站起身,离开了善刑司。而孟知玉动作未变,宛若一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