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数月过去,即便太后此前分明就是想要他,但两人还停留在仅是安抚的肢体交流上。郑玉衡甚至从她身上看不到欲望的痕迹,她就像是莲花台上的观音菩萨一样。
继夫人道:“快别嘴硬了,慈宁宫娘娘的滔天威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就是贪慕荣华,赶着自荐枕席,母亲也是能理解的……谁没有犯糊涂的时候……”
郑玉衡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为娘娘的病,一心想要医治好她,跟荣华富贵无关。”
但这话说出去是没有人会信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相信一个人全无功利之心,那实在是太难了。但同样的,一个人除了利益,往往还有另一面。
譬如当时宫中人搬来赏赐时,郑节会为董太后的名字退避三舍,可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愿意为了保住家中的名声一头撞死在盘龙丹柱上,刚直、古板、迂腐。
郑节还没表态,继夫人便果然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柔柔地道:“你就是太有自己的主意,还不快快认错,以后辞了官不与宫禁往来,再不服软,你爹恐怕要动家法了。”
这句话提醒了郑节。
他一拍大腿,跟那两个护院道:“去,把家法请出来!”
其中一个护院犹豫了下,多嘴问了句:“老爷,咱们请哪一个啊?”
“鞭子。”继夫人轻飘飘地道,“快去吧。”
郑老爷也没异议,他又坐在椅子上,将续弦夫人叫回自己身边,焦躁地敲着椅子扶手,似乎将所有让郑玉衡“改邪归正”的期望,都放在了严苛的家法管教上。
在这段无人出言的空档里,郑玉衡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寂静。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散开,思绪穿过眼前盈盈的烛火,想起外祖母在世,将小小的自己抱在怀里学习书道……在这短暂的十几年当中,似乎爱着他的人都在时光里相继离开。
他之前一度很担心父亲也会这样,也会在疾病或劳累的影响下,再度抛下他。但此时此刻,郑玉衡后知后觉地发现,父亲仍旧康健地站在面前,却已经将他抛下了。
护院取来家法,不同于竹板,那是一根盘起来的粗糙鞭子,平日里放在祠堂的祖宗牌位旁边,轻易是不动用的。
郑玉衡有些怕,他又不是不会痛,只是能忍而已。
郑节接过鞭子,长长的鞭尾垂坠下来。他的脚步从远至近,慢慢绕着郑玉衡踱步,高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错!”
郑玉衡道:“……我知错,觊觎太后娘娘,是有罪的。”
郑节盯着他的脸,表情刚有些缓和,就听到对方续道:“但我不会改的,我不会离开娘娘。”
“你这个孽障!”他的父亲大骂道。
郑节拎起鞭子,此时他已走到长子的身后,怒意上涌,几乎没有什么留情余地地挥了一鞭。
鞭子撩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然后沉闷地撞进血肉里。
人的血肉之躯,有时就是如此脆弱。哪怕郑玉衡年轻健康,他的所有忍耐也完全被这一鞭子的痛苦所摧毁了,这种疼痛一开始是沉闷的,最后随着肌肤分开的撕裂感,在伤口上滚着一股灼烧似的热。
他不是会留疤痕的体质,但却对疼痛十分敏感,把痛叫声挤碎了压在喉咙里,就已经用光全部力气。
他被打倒了,用手撑着地面,脊背上浮现出血迹,连成一道刺目的长痕。
宛如一条封建愚昧的、饱含着父权毒素的赤蛇,在他身上蜿蜒攀爬,啃噬着他的血肉。
郑玉衡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叫声变了形,演变成几声夹着喘气的咳嗽。
父亲的声音又响起了:“你要把我们家的名声都毁了!再这么死不回头,我就活活打死你!还不如当初没让你娘把你生出来!”
然而这个“贪慕权势”的长子,却只是攥紧了手指,说得是:“……你只把我当成你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