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反倒尴尬。他也知道,辛彬只是个竭力维持局面的老人,所面临的难处超乎想象。
“辛先生,是小人失言。请恕罪……”王延咬了咬牙,把堵在嗓子眼的“但是”二字咽了回去。
“唉……罢了,罢了。”辛彬觉得自己也有些失态,他挥了挥手,轻咳两声,收拾下仪容。适才情不自禁之际,他将话音抬得极高,这会儿却又压得极低,以至于王延靠近了才能听清:“既然小郎君对你说的透彻,我也不妨多说几句……近来宗主身体不豫,这两日里越发沉重,已然不能理事。我们一边维持局面,一边还要暗中整兵戒备……你该知道我们戒备的是谁吧?”
王延想了想,点了下头。
“小将军战死的消息如果为彼辈所知,某些人必然胆气大盛,局势很可能进一步失衡,我们就更加需要严加防范,这时候别说调动人马支援,我连一兵一卒都不敢妄动!所以你问我何时能有援军,我实在是不知道……”这名一直以恂恂书生形象示人的雷氏宗族大管事,眼神中忽然闪出凶狠的神色:“除非……”
王延抽了口凉气,他渐渐明白辛彬的意思了。
所谓的淮南群豪联盟,诚为乌合之众也。长期以来,不过是靠着雷绪、陈兰、梅乾三位大首领的威望和个人交情维系在一起。但这种薄弱的维系,在局势艰难的时候随时可能断裂……前次灊山军议中,陈兰咄咄逼人的态度就已经深具意味,那些规模较小的宗族首领也与陈兰愈发亲密了。他们所顾忌的不过两项:宗主的余威和小将军的勇猛;即便如此,局面也只维持着勉强的平衡。
在天柱山中,当雷氏宗族的利刃、威震淮南的勇将雷脩战死后,雷远毫不犹豫地除掉了梅乾,绝不给他任何异动的机会;此刻辛彬也知道了雷脩战死的消息,辛彬必定清楚,在雷绪无力掌控局面的情况下,这个讯息一旦传开将会带来什么后果。那么对辛彬来说,当务之急反倒不是派遣援兵了……唯有先剪除肘腋之患,才谈得上支援身在擂鼓尖要隘的雷远!
他向辛彬郑重行礼:“辛先生,我来时,小郎君曾专门说道,无论辛先生有怎样的决断,他都支持,只是尽量要快。”
辛彬有些疲倦地挥手:“你且去休息,一切有我。”
王延退了两步,辛彬又道:“不要回小郎君那队,免得漏了行迹,你暂且就跟着本队行动,等我安排吧!”
“是。”
辛彬向四周张望了下,伸手指了指一名甲士:“向明,你来!”
那甲士正呼喝着帮人抬起陷入泥坑的独轮车,完全没有听到辛彬的呼唤。亏得身边的同伴提醒,才反应过来,连忙几个箭步往坡上窜来。
此人虽然身披铁甲,但是行动敏捷,不见半点笨拙之感。走到近处,他摘下头上铁胄,露出面容,原来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武人。
“向明,这是小郎君雷远的扈从首领王延王永明,来此通报前线战况的,这几日他就跟着你们。”
王延拱手施礼:“麻烦雷都伯了。”
王延对雷氏部曲中的人物倒是很熟悉,他知道,这个被唤作“向明”的年轻人,便是雷氏宗族中颇受重视的年轻武人雷澄雷向明,现在谢沐部下担任都伯。
“不必客气,请随我来。”雷澄伸手虚引,带着王延下坡去了。
辛彬注视着他们慢慢地沿着山道向前,才灰着脸,坐倒在山坡上。
他素来是讲究些养气功夫的,但这时候局势变幻如此剧烈,难免让他心浮气躁、不可遏制。毕竟他与王延不同,王延只是雷远的扈从首领,需要考虑的只是雷远的安危,但在辛彬的位置上,他必须对大首领雷绪负责,对庐江雷氏负责,需要计算权衡的东西、需要承担的东西都更多。
身后不远处的帐幕掀开,有几人的脚步声传来。
都是多年的老伙伴了,辛彬不用抬头,就能听出他们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