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春来这一路都在房檐上下翻飞,风驰电掣,如履平地——事实上现在的他对于那高低不平的路段比起平地来说还要顺畅。
在确认了没有任何“尾巴”之后,他回到了贺难的家中,只是纵身一蹴便飘然落地。
整座院子里只有郁如意在秉烛夜读,她看的书也很是通俗,和寻常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一样,她也不可免俗地偏爱言情话本。
她现在手里捧着的话本名为《最相宜》,讲述了一个穷秀才和富家小姐的凄美爱情故事,贺难对此的评价是“俗不可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只有穷秀才才会写富家千金爱上穷秀才,事实证明这话本的作者的确是一个前朝的穷书生,生活不甚如意,家里揭不开锅那种,只凭着满胸的愤懑写出来这个话本。贺难貌似偷偷翻看了这本书的结局,还“不小心”地把书生和千金历尽千难万险、最终破镜重圆的结局透露了出来,郁如意则是报之以白眼——有本事你写一本出来啊?
以贺难的才思,根本用不着重写,他直接提笔就把《最相宜》这个书名给改作了《最相忆》,故事的结局也只用了寥寥数语便从美满化作了悲戚——本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的书生被贺难大笔一挥就派去了边疆为国戍边、最后以身殉国战死沙场,而千金小姐也因此郁郁寡欢,终生未嫁,只得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这个结局当然是让人很不喜的,尤其是郁如意仿佛被针戳进心窝子里一样。她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猛然间被贺难这黑暗笔法洗礼一番,自然是情绪低落,只得重温这本《最相宜》来治愈一下自己破碎的心情。
而贺难对此不置可否,他认为悲剧才是最精彩、最富感情的,美好的东西只有在破灭的那一刻才会得到升华。
“阿难人呢?”燕二哥东屋找、西屋寻得翻了半天,也不见贺难的踪影。
郁如意头也没回,声音倦怠:“今天是……中秋节。”
时突然便如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能留下那样字字血泪刻痕的,哪里是随手可见的尖石?分明就是贺难这块顽石啊!
李獒春和江文炳都曾盛赞贺难是一把好刀,但贺难却一直觉得自己与当年那块刻碑的石头何其相像。
父亲在刑场授首之时他没有哭,母亲在榻上病逝之时他也没有哭,就连下葬那天他也只是静静地跪在人群的最前方死死地咬着牙。
仅仅十岁的他就已经知道了,悲伤只是一种情绪,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他宁愿强忍着悲痛,也要让自己记得只有让父亲沉冤昭雪的时候才有资格落泪。
只是他能撑的住人前,却撑不住人后。
庭院里随风轻摇的躺椅、床角处折叠平整的凉席、母亲日日摆弄的炊具、父亲注解过的文集、园里枝繁叶茂的花卉果蔬、碗里留下已经干涸的热汤面……这房子里的每一件事物都让贺难潸然泪下。
最令人悲伤的从来都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这些逝者留给生者、触手可及却戳进心窝子里的小玩意儿。
最难消解的也从来都不是所谓的情仇爱恨,而是八年前寒冬腊月父母坟前的积雪。
“娘……你以前从来不让爹带着我喝酒,可是现在你也管不住我啦!”不同于在祖父母面前一股脑地掏出一大堆东西敬上,贺难只从布袋子里搬出了一个酒坛和两只大碗。他把两只碗轻轻地放在面前,捧着酒坛慢慢地将它们斟满,看着坛中的琼浆玉液轻轻流下,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
“爹,这好像是咱们爷俩儿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喝酒,以前你都是让我舔一舔碗底的。”正说着话,贺难已经把一只碗摆在了墓碑的左前方。
自顾自地说了两句话,贺难看着手中的酒碗沉默了良久,最后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爹,我干了,你也干一碗吧。”
碗里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了碎碎圆圆的酒波,倒映着的皎皎白月也在顷刻间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