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过继给安鄯王,让我以安鄯王继位,我不要……我本来就没有阿父了,连阿母也没有的话,就没人要我了……】
于缜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年轻的皇女仰着脸,乌漆的眼睛里倒映着女官燃烧着愤怒的面容。
她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位多年来训练有素的女官,一个从容有度掩盖自己情绪,只知道为主人办事的侍从。有一隙火焰从她的眼睛里射出来——
——她是个被激怒的母亲。
封赤练轻轻直起身,揽住她的脖子:“于嬢嬢,你别不要我好不好。我没有阿父阿母,宫人们也不肯和我说话。路上没有你照顾我,我一定就死了,以后我会好好做皇帝,我会忍着他们,我会给你很多钱,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于缜的嘴角颤抖着,被怒火灼得焦枯的眼睛忽而蒙上一层水雾。当初是怎么回事来着?她家里的那一位死了,她的姊妹兄弟也死了,只剩下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她把她放在板车上拖着。
小女儿怕她是要找个地方扔了自己,明明已经说不太出话,还是细细地哭,含糊地求她别不要自己。
她从夜半哭到天明,就不哭了,没气了。
她也分不清现在是谁在哭了,封赤练捧起她的脸颊。一点点地用拇指擦她眼角的泪痕,那个初见时忖度着进退,衡量着权力的女官被蛇一点点绞碎,露出本来的面目,欲望像血一样涌出来打湿她的鳞片。
她痛苦,她难以释怀,她想要回那个完全属于她的孩子。
绛山君听到了。
“嬢嬢,”封赤练附耳上去,轻轻地叫她,“你以后帮帮我,好不好?只有你能帮我了。”
“一会我会宣杜中书令来太庙,朝臣都怕她,我也得探探她的意思。就算她跋扈,我也要先忍着。嬢嬢你只让她进来就好,等她走了,梁右相可能也要来,到时候你对梁右相说我不想见人,先把她赶走,再悄悄从小门引来见我,好不好?”
于缜缓慢地眨了眨濡湿的睫毛,看眼前孩子露出一个粲然的笑。
“等我把她们都拿在手里,我和嬢嬢就都有好日子过了,是不是?”
那女官摸摸她的黑发,点了点头。
杜流舸到的时候,宫人们还没把蜡烛点起来。夕照从窗中落下,斑斑一地碎金。
封赤练坐在主位上,像是一尊小小的神像,上面沾着些剥落的金漆。
“臣杜流舸,参见殿下。”她撩起衣摆,做了个跪的姿势,封赤练没让她跪到底,立刻赐了座。
小殿下要见她,她一点也不意外。好歹封赤练身上还流着一半那一位的血,要是今天回来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闷着头哭,她可就要轻视这位小圣人了。
“今日朝堂,实在是不像样。殿下方才归京,不知圣人龙驭宾天后这里出了多少乱子,”宫人奉上茶来,她只看一眼,又转过脸对着封赤练曼声,“惊吓了殿下,是臣的过失,殿下不治臣罪,臣该谢恩。”
主位上的皇女嘴唇紧抿,看着她一言不发。杜流舸也不急,信手拿起了茶。
这孩子还是年轻了。比她小儿子都小些,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先帝那样的怪物,她今天有胆量叫自己来,已经算是不错。
几息沉默之后,封赤练像是终于攒足勇气开口:“礼部要我承嗣安鄯王位,杜相是如何想的?”
乖孩子,一点也不知道掩饰意图,实在是缺人打磨。杜流舸一哂:“臣如何想?……他们简直一派胡言。”
她听到封赤练长长舒了一口气,肩背放松下来,随即不知何处传来少女的喃喃。
【太好了,刚刚朝上说这一切都是杜相的授意,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好不是。】
杜流舸眉头一挑,望向封赤练,却看她并未开口。少女低头看着指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声音却清晰:【若是借着杜相的手,能顺利继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