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四相俯首,满朝噤声,终于有了些先帝在时的肃然。
封赤练向后靠了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杜中书令。她已经有些白发了,眼角的纹路不及眉心深,大概不怎么爱笑。
她骨相生得很好,少年时应当是线条锋利的美人,老来就多了几分高慢。此时此刻这张高慢的头颅在她面前低下,恭顺的眼睛不知道几真几假。
年轻面孔的帝王笑了起来:“卿忠正直言,何罪之有呢?”
杜流舸谢恩直身,近在侧旁的梁右相微不可查地瞥了她一眼。朝堂上没人注意到这个转瞬的细节,底下又开始磨磨唧唧地奏报。
不时有涉及到国库,六部的事情,封赤练便偏过头去看向杜流舸,眼神十足是个孺慕的学生看向保护者。
杜流舸也不再如刚刚一般出言弹压群臣,只待封赤练望向她才拱手起身代言。
阶下众臣不敢抬头,但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说是小皇帝年幼没有城府,见有一威望臣子为护着自己就依赖上去也好,是她见权臣势大,不得已低头也罢,反正她是接过了杜中书令递过去的枕头。杜家本就势大,如今三言两语便将皇帝拿捏在了手里,实在叫人心惊齿冷。
在这两三回奏答间,右相几次瞥向杜流舸,眼中已有隐隐冷色。
封赤练把手支撑在案上抵住额头 ,用余光轻轻擦过二人的脸,又落在左相聂云间身上。他仍旧不言,不动,在杜流舸开口时向她那边看也不看。她轻轻转着手指画出一个小圈,把这人圈进了圈子里。
难不成是个白玉花瓶,木头美人?那可真可惜这幅皮相啊。
收回目光,正好朝会已经要到结束,礼部的人呈了登基大典的诸服制用礼的单子上来,交由她审阅。这东西琐碎,而且一般人看不懂,也没什么好看,封赤练用手支着头翻了两下,突然停下了手。
“为什么这上面写的是‘承安鄯王嗣,依宗室礼顺位法承大统’?安鄯王是谁?”
这话一问出来,不少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安鄯王是先帝的一个妹妹,活到五六岁突发高烧惊厥,不治而殇。当时的皇帝特别喜爱自己这个小女儿,强为她封了王位,以藩王的礼节入葬。
后来先帝继位,把自己的姐姐妹妹都杀了干净,反而这位小亲王因为死得早还保住了清白的王位。
“启禀殿下,”礼部出来解释,“照例宫中皇储,以皇储位继,有龙潜于外,则封王以王位继,如今殿下尚无王位,玉牒无载,将承大统,故而录殿下于安鄯王一支……”
因为先帝死了,没给你封王,又没认你,所以你现在改个妈继承王位之后用宗室身份继位吧。
什么道理!
坐在高位上的少女哗啦一声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到地上,一手掩面,肩膀微颤,从底下看过去仿佛是惊怒交加战栗不已。
谁也看不到那只手后她怒极的大笑。蛇形的影从她脚下蔓延出来,狂舞着爬上大殿穹顶,对着满朝官员露出尖牙。它嘶嘶着,身躯绞得房梁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下来把所有人碾成肉泥。
烦了!不想玩了!去死!
大地开始轻微震动,千里之外的绛山山脉上百兽皆惊,但这狂怒只维持了一瞬。封赤练闭上眼睛抹了一把脸,衔住指关节,又睨了一圈近前的相位。做到这个位置的人都长得不差,这四个人里还是聂云间生得更好些。
睫似羽,好女一样的眉,唇角的线条却有些不近人情的冷。她用眼睛描着他眼角那颗青色的小痣,要让宫殿坍塌国都地陷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些。
群臣看到那位年轻的皇帝丢开手中奏折,以手掩面战栗不已,啮指侧目,一幅不堪忍受侮辱的样子。
细想原本正统的皇女竟要改为旁支嗣子,怎么想都是欺她年幼。不少人已经对礼部一干人怒目而视,也有心思活络的思索这事恐怕不是礼部胆大包天,背后应该有些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