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嘉莉一口气说出许多,而李岘祺并不吭声,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浅淡的抚然来。许久,他低下头,眼睫在脸上投落褐色的影。他随意地从面前碟子里谦了个东西丢入口中,缓慢咽了,轻声说:“你也偏向他。"5习惯掌控的人无意流露出的一点纤薄脆弱极其动人,施嘉莉强迫自己定了定心,想要反驳。她认为自己说得极公正,并未偏袒,刚要开口,就又听见他问:“手心心的肉与手背的肉,真的一样厚么?"-2
“这只是……一种比方…“施嘉莉蹙眉。
“好罢,只是一种比方。“李岘祺又恢复往日的温和,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情绪,“倘若母亲她一直公平公正,我也许不会恨她,我只会责怪命运。但很可惜,当初在母亲要放弃我之前,我已经知道她要放弃的人是我了,至于结果……也没有出乎意料。”
施嘉莉说不出话来了,彻底陷入一片巨大的震惊之中。正如李岘祺所说,一次没有被选择和次次都没有被选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处境。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母亲做出决定之前就知道自己会被放弃,实在是一件更为残忍的事。
李岘祺看着她讶然,竟笑了:“怎么,这一点她没有与你说么?″
“怎会?"施嘉莉仍不愿相信,“芳姨为何要偏心?你和阿峪性别一样,长得一样,年纪一样,偏心的理由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李岘祺的神情淡然得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我当时年纪也小,根本想不明白,只知道我若与方峪祺抢东西,十次中有八次,母亲会偏向他。后来我长大了点,猜测应该是我比较淘气,方峪祺更老实安分,母亲怕他会吃亏。”他紧接着哼笑:“所以让我吃了不少亏。”“或许……“施嘉莉吐出一口气,“或许芳姨不是放弃你呢?你父亲的家庭生活富足,她也许是觉得你在那儿可以过得更好,或许……你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李岘祺彻底笑起来,肩膀颤动着,双眼弯弯:“施小姐,你说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对不对?你应该知道一个孩子在幼年期有多么依赖母亲,更何况那时我根本不认识我的父亲。我害怕极了,哭得快要昏过去,我有多想跟她走她会不知道么?《2说到后面,他的神情已经是似笑非笑了。
说完,他闭了嘴,靠在椅背上看向旁侧,胸前微微起伏着。他今晚只穿了西装,没系领带,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一只手,将衬衫最上方的扣子解掉了两颗。
“然后我就到了那个家里,做名义上的李家大少爷,实际上的众人口中来路不明的野种。"<1
他声音低着,眼睛也低着。
“你父亲不护着你么?“施嘉莉竟有些打抱不平起来,问道,“若他不喜欢,又干嘛要向芳姨要一个孩子?”李岘祺仍没有抬眼,只唇角露出讥笑:“我五岁的时候,我父亲也才二十三岁,他大概是还念及一点点年少时与母亲的情分,才要了我。不过他已在两年前依我祖父的安排娶了妻子,他的妻子又为他生下一对儿女,他哪里顾得上我。更何况祖父很不喜欢我,觉得我父亲在外面有私生子有辱门风,常因此事责骂他。我名义上的母亲也不喜欢我,怕我跟她的孩子争家产,常给我父亲吹枕边风。所以很快,他连那一点年少时的情分也不顾了,怎会护着我?"1
他喉结一滚,吞咽了下:“到那个家里半年后,有一天我下楼梯的时候,被家里一个佣人伸腿绊了一跤,直接从上面滚下来了,额角磕了一个洞,我躺在地上,感受血从头发里流下来。我睁开一点眼睛,看着高高房顶上垂坠下来的水晶灯,特别亮,特别璀璨,我就想,就这样死了也好…"顿了顿,他忽然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笑得天真邪气:“但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我给救回来了,竟然没死。"<3
“你看一一"李岘祺兴冲冲地捋起额上的发,向施嘉莉展示伤疤,“还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