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展星像一头笼中困兽, 他的情绪太激动,顾茫花了很久才把始末都和他解释清楚。
墨熄作为一个旁观者, 很难形容陆展星听完真相之后的表情。
事实上从顾茫开始讲述“珍珑白子”起, 陆展星脸上的情绪就一直在变幻。从错愕到茫然, 从茫然到狂喜,从狂喜到愤怒,从愤怒到悲伤,中间错愕崩溃了无数次。
待到一切讲完,陆展星一下子脱力地瘫倒在了冰冷的石床上,他大睁着双眼,怔忡地望着阴牢低矮的天顶。
良久之后,他才梦呓般喃喃道:“我……没有辜负你们……”
顾茫目光柔软湿润, 嗓音沙哑, 低声道:“你从来都没有。”
“我没有辜负你们……我没有辜负你们……哈哈……哈哈哈哈!”陆展星额角经络突起,情绪饱胀到了极致便令他脸颊涨得通红。他蓦地笑了起来,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大抵是觉得丢人,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睫, 只是清泪还是从手臂的遮掩下漏出来, 滑落至鬓发深处。
他泣不成声地呜咽道:“我没有辜负你们……”
顾茫在他狭窄的石床床沿坐下, 转头看着陆展星。他当然看不到陆展星的眼睛, 那汉子仍用结实的手臂遮着。
顾茫静了片刻,忽然小声问:“展星,你也能时常瞧见他们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但陆展星却听懂了。
墨熄也听懂了。
你也能时常瞧见他们吗?瞧见七万个人泅渡过冥河来到你身边,那些曾和你并肩作战,在无数次沙场征伐前和你一同痛饮烈酒,与你誓师豪言的弟兄们来到你身边,你被七万个死人重重包围,他们日夜不停地向着你呢喃。渐渐地,你就看不清眼前的尘世了,你不知不觉地就和死人活在了一起。
你成了一座活着的墓碑,心脏上镌刻的都是亡魂的名字。
你也能时常瞧见他们吗……
陆展星干涸的嘴唇嗫嚅,第一次,没有发出像样的声音来。
到了第二次,他才说——
“一直。”
“……”
“我一直都看得见他们。”
静默良久,顾茫说:“我也是。”
阴牢的烛火无声地淌落一串烛泪。
顾茫道:“展星,一场凤鸣山,咱俩都成了活死人了。你怨我吗?”
陆展星慢慢地把胳膊移下来,露出半只湿润的黑眼睛:“什么?”
“是我忽悠你……忽悠你们跟着我走上了这条路。我许给你们一个空口无凭的未来,你们跟着我,好日子没有过上几天,反倒成了罪臣与莽夫。”顾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这阵子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鼻梁处打上柔和的影。
顾茫轻轻道:“我知道重华有许许多多对我的评价,褒赞的,贬低的,污蔑的,高捧的……我从前都不在意,因为我觉得我一直在做对的事情,我顾茫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但是凤鸣一战后,我对我的良心再也没了一个交代。我一直口口声声说,要改变重华乃至九州对奴隶的看法,我一直对所有跟随着我的人说,我会带他们回家,给他们一个比现在好得多的未来。可原来只要败落一场,我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被打回原形,作为一军主帅,我连一个最起码的公平都不能为我的兄弟们讨要。”
耳畔仿佛响起从前那不以为意的声声句句:
功高震主!那个贱奴爬得有多高,跌下来就有多惨!
他就是下一个花破暗!
不,他岂配与花破暗相提并论?花破暗好歹有创国之能,好歹能让他的兄弟们都得到封赏讨到好处,他顾茫不过是一条泥潭里打滚的狗,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能耐!他就是个骗子!骗得一群傻子跟他去死,追随他的能得到什么?梦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