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单手撑着下巴,盘腿坐在墓前。
墓碑上是他的照片,角落刻着句诗,写的是“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狂得不行。
这是他心血来潮从网上搜的,打算用作墓志铭,和好友商量时不幸被他爸听见,被从病房一路骂到了电梯口,差点不给饭吃。
结果他爸还是给他刻上了。
他和病痛做了两年斗争,医生说他还能活三个月。
他于是做了三个月的计划表,可惜连一个月都没活满,原因是在街上看见一个小孩要被撞,千钧一发推了一把,就变成了他被撞。
不过他反正是要死了,临死前能救个人也不亏。
就是现在的情况有点超乎意料。
他没有抢救、葬礼和火化的印象,被车撞完,恢复意识时就已经到了陵园,骨灰也已经被埋了,他被迫在旁边观看了亲朋好友和他道别的全过程。
这事他们彼此早就有心理准备,如今想再多都心塞,他只能往好处想,比如父母都有各自的家庭,也都过得挺幸福美满,人生那么长,丧子之痛早晚会过去。
他该关心他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常识”里,这世上哪怕有鬼也不会青天白日的出来,能大白天出来遛弯的都是厉鬼。他自认为生前活得特积极向上,被车撞了也没什么怨气,拒绝加入厉鬼的队伍。
再说放眼一望,整座陵园就他一只鬼,实在不正常。
难不成还有个新手保护期,允许新鬼在白天嗨皮个一两天的?
周黎脑洞大开,越想越多。
等他想到轮回可能要摇号或抽卡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脚步声,侧头一望,见一大一小走过来,停在了他的墓前。
他打量一眼,一个都不认识,嘴里那句“走错了您嘞”刚要往外蹦,便见小男孩把花一放,对着他的墓碑一鞠躬:“谢谢你救了我。”
周黎一愣,笑了。
当时情况紧急,他压根没留意对方长什么样,现在细看一下还蛮可爱的。
他笑道:“不用谢,走吧。”
小男孩自然听不见,摘下了脖子上的玉,奶声奶气道:“这个送给你。”
这块玉的水头很足,有拇指大,不圆也不方,像片花瓣。那上面刻着个字,也不知用的什么字体,周黎看了好几眼都没认出来。
他见小孩在男人的建议下挖了一个小坑埋玉,忍不住道:“心意领了,这个就算了……”
他劝到一半,想起人家听不见,干脆闭嘴。
小男孩认认真真埋好玉,和男人一起对着墓碑连鞠三躬,离开了。
四周重新安静,除了周黎,一个鬼影都没有。
山风穿过碑林,花簇簌簌轻响,裹着夏末的味道。
周黎离不开这块方寸之地,默默追忆完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就没事干了,四下一扫,看见了放在碑前的。
名叫《二哈结缘》,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的。
起因是他问起小妹将来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小妹“噌”地就掏出了这本书,表示要按照里面的男主找,并大力推荐他看看,说是特别甜。
他于是带着研究未来妹夫的态度翻开了它,可惜到死都没看完。
小妹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一茬,便把书放在了墓前。
周黎伸出手,察觉指尖传来明显的触感,竟是能碰到书。
他眨眨眼,没等反应过来,突然感觉一股力道按着他的后脑往撞去,力气极大、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反抗的余地——幸亏他死了,这要是还活着,肯定会被再撞死一次。
他眼前一黑,回神后便见自己站在一条杂乱的小巷子里,右脚还踩着一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条二哈。
二哈灰白相间,还是幼崽,正狼狈地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他,但似乎已到强弩之末,那目光只坚持了两三秒就涣散了,无力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