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常乾低低地道:“你回到这里,才是物归原主。”
阿楚没有计较对方用词的失误,笑道:“说什么呢,那是我师父。”
常乾收敛目光,给他把仅剩半杯的酒盏倒满了,道:“妖族一切安稳,玄武真君复生重修,有你什么事?”
“这话说的,”阿楚摇头,“魔界也一切安稳,不也是将守域之事交给了你吗。”
常乾看了他许久。
水珠从庭前的叶子上滚落下来。魔界少有能种得这么优秀的绿植。
雨势略微大了一些,不仅仅是弄湿竹席的边缘了。常乾稍起身,伸手挡着小鹿头上的角以免磕碰到,另一手把遮光挡雨的竹帘放了下来。
等到竹席放下一半,足够阻挡雨势时,他却没有坐回去,而是轻轻碰了下对方雪白的鹿角,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后,他的手从鹿角的边缘移开了,但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收回,而是握住了小鹿的手。
阿楚怔了一下。
他转移视线,没有挣脱,也没有看过去,他恍惚觉得有些鱼入罗网的错觉——雨有什么好看的,酒沸声有什么好听的。
只是有等的人,有陪坐闲聊的人,才能看得久,而不觉天长日久。
就像他们两人一样,因为相处得太久了,也就不觉得天长日久有什么难,常常朝夕可见,明白来日方长,就难以醒悟分离有什么苦。
乃至于百年之战时、基于立场的不能见面,其实都没有那么刻骨的思念。只是忽然想起时,觉得“要是他在就好了”,这种念头像是风中的影子,一晃而过。
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一壶永远到达不了沸点的水,跟热烈激情扯不上关系,只是保持在一个舒适温柔的温度。
这种温度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今日他的手被握住时,阿楚才在某一种默而无声的感悟中,体验到水温上升的契机。
“多陪我两天,等这个时节过去。”
人间是清明,但魔界没有这个说法,妖界倒是有。
蛇是惊蛰出洞的,从出蛰后到五月,都是蛇妖的发情期。
阿楚道:“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探寻着对方的意思,稍稍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这些剑修都一样,手里的茧有些粗粝,摸着还有点意思。
阿楚摸了一会儿,觉得对方的手心有点冷,只不过由他握久了,也就热起来。蛇妖是变温动物,只有环境和接触到的东西温暖,他才会温暖起来。
“想我就直说,不必那么拐弯抹角的。”他道,“你一低气压,整个魔界的小将军们都跟着冷脸,好像谁也不敢比你先笑似的。”
“有这么明显吗?”
“特别明显。”阿楚看了看他,“笑一个。”
常魔君认认真真地给他笑了一下。
于是小鹿被这认真劲儿逗笑,觉得自己特别像什么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只是他只笑到一半,忽而就停止住了。
视线所及之处,一条漆黑泛光的蟒蛇尾绕了过来,油光锃亮的鳞片被雨水沾湿,长长地盘卷着,缓慢而固执地移动着,将他的身形归属进蛇尾的环绕之中。
直到这时,食草动物才猛地涌起一股脊背发寒的本能畏惧。阿楚低头盯着他的尾巴,咽了下口水:“还是我给你笑一个吧,要不我不安心。”
常魔君不用他笑,常魔君只想让他哭。
小鹿本能似的往后挪了挪身形,后方就抵住了一节粗壮漆黑的蛇尾,光滑细密的鳞片铺得整齐如新,让人怀疑小蛇最近才蜕了皮。
蜕皮过后嫩生生的尾巴尖卡在他的腰上,把小鹿的逃跑路线封锁住了。常乾伸手把他从尾巴的环绕里接过来,指腹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后颈。
小鹿没有被安抚到,他觉得自己对于蛇妖这种生物还是太缺乏警惕了一些……不,不是对蛇妖,是对常乾。
太缺乏警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