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文太师布置的文章是《中庸》见论,赵嫣回东宫后独自翻看了半宿,眉毛拧成疙瘩。
她九岁离宫,太后娘娘又是个青灯古佛为伴的寡淡性子,对旁的琐事不甚上心,只请了洛阳名门周氏的大儒定期为小孙女授课,便撒手不管了。
赵嫣哪能安分陪着打坐念书?见着无人约束,便如脱缰的小马儿,大半精力都花在了观山玩水,苦中作乐上。
是以杂书话本看了不少,四书五经却鲜少涉猎,一听那些克己奉公、存理灭欲的大道理便脑仁疼。
更遑论还动辄要写千字长文自省。
她伸出纤白的食指,指着书卷中的字列道:“书上所言,‘中庸之道’第一步便是君子慎独,即便是一个人独处也要藏起情绪,高兴时不能大笑,悲伤时不能痛哭,处处谨小慎微,事事不能逾矩。”
文太师端着茶盏,颔首表示赞同。
赵嫣蹙了蹙眉头,流露出为难的情绪。
文太师鼓励道:“殿下但说无妨。”
“那,孤直说了。”
小太子腼腆,那双略微女气的眸如拂尘明镜般亮堂起来,“喜怒哀乐乃人之天性,人没了七情六欲,当与木偶傀儡无异。书上这般苛求,岂非让我们泯灭人性?是故孤以为,这不符合自然之道。”
文太师一口茶险些呛住。
课毕回宫,迎接赵嫣的,果不其然是流萤那张凝重板正的脸。
知晓她又要替母后教训自己,赵嫣解下厚重闷热的白狐裘,叹息道:“你知道我写不出文太师想要的文章,强行落笔只会露馅。不如,我去寻个代笔?”
“不可!”流萤立即否决。
长风公主假扮东宫太子之事乃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机密,稍有不慎便是身死国灭的下场,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怎可找人代笔?
何况太子殿下自小受鸿儒名士辅佐,精通文墨,要仿其文风谈何容易。
流萤咬紧下唇,然而一抬头,却撞见一双笑意吟吟的美人眸。那颗仿着太子殿下点出的泪痣明丽无比,却丝毫不显病弱。
便知她是在诓自己玩。
一时间有些晃神。
似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爱这样逗弄她。
赵嫣惯性地撑着下颌:“文章不能写,可我若还呆呆木木的,一言不发,亦会露馅。倒不如抛几个问题,让文太师自个儿琢磨去。”
流萤神色稍缓,主子说得也有道理。
“母后那边呢,如何说?”趁着流萤整理思绪的功夫,赵嫣又问。
流萤挑开车帷一角,见东宫卫和内侍都远远地跟在马车后,四下并无外人,方低声道:“东宫三师的事,娘娘难以插手,不过挑个信得过的伴读倒不难,以后殿下在崇文殿也能有个照拂。”
流萤身为宫女,并无踏入崇文殿服侍的资格,每次都只能于门外等候,的确不方便。
身边还是得放个自己人才安心,赵嫣若有所思。
好在下月初一便是冬节,宫中例行祭祀酬酢。她记得每年此时,各府王孙世子都会入宫赴宴。
或许,是个物色人的机会。
脑中闪现那本藏在暗格中的《古今注》,赵嫣眸光微动,佯做不经意道:“今日听文太师提及,有个叫沈惊鸣的不错,他是何许人?”
听到这个名字,流萤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赵嫣将她这点微小的情绪收归眼底,便知自己赌对了。
此人果真和东宫有牵扯。
流萤似是在犹疑该不该说,许久方道:“沈惊鸣乃前吏部侍郎之子,是左丞相李大人的得意门生之一,与洛阳名门之后周及并称‘李门双璧’。”
听到“周及”的名字,赵嫣额角一阵抽搐,华阳行宫就学的不堪回忆争先涌上脑海。
抬手挥散思绪,赵嫣回归正题:“我记得吏部有母后的人,那若让这个沈惊鸣成为东宫伴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