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明二十三年,除夕夜,再有一个时辰便是新年。
成神坐在于老汉渔船的桅杆上清闲,眺望着月湖镇家家户户的灯火,背后清爽的海风来自大昶唯一的内海凝海。七年前,成神和同窗常宝一起拜师月湖镇渔夫于老汉,而今日是他十六岁成年及冠的诞辰(大昶百姓十六岁成年及冠)。
每年除夕,天还未亮,住在医馆的成神和青竹巷的常宝来到码头,一身酒气的于老汉领着两位学徒一起出海捕鱼,傍晚时分而归。随后挑选出上等的鱼虾送去蔡家酒楼,余下的一些由成神和常宝挨家挨户送给月湖镇的老主顾们。
一来月湖镇的百姓能在新年吃上美味的鲜鱼,二来鱼价略高于闲时,多挣了些酒钱的于老汉已经醉倒在船舱内酣睡入梦。
两人一直送鱼劳碌到深夜,才回到船上煮了锅鱼汤果腹。成神看着常宝头上的铜亭冠,想到了前些天他贱买的那顶缨冠,相比之下,虽价廉但并不物美。
船舷处,因为身段太重爬不上桅杆的常宝打着饱嗝,“成神师弟,俺娘说,过些日子托媒人向那红院的程生月提亲,她瞧得上俺不?”
成神摇了摇头,凡是月湖镇未出嫁的平常女子,常宝他娘已托媒人快提了一遍,“那程生月心高气傲,和师兄并不相配。”
红院是月湖镇年少女子学做女红之处,位于供堂生读书的正堂隔壁。成神口中的程生月,与他们同岁,一同在月湖镇正堂读过书,三年之后,成神和常宝不再读书,跟随于老汉学习捕鱼,而程生月则听从父母安顿来到红院学习刺绣纺织。
程生月人如其名,模样清冷美丽,身姿亭亭玉立。迩来半载,习惯早起的成神时常在已经干涸成田的月湖旁,远远地看见她拿着一把剑来回挥舞。
听王之雒讲,程生月并非月湖人氏,而是祖籍镜湖。程家世代以铸器为业,效力于大昶吏、户、礼、兵、邢、工六阁之中的工阁铁业之下的通州器院。
天火之灾后,移州之风兴起,程家祖父带领家眷门徒移至祁洲。论辈分,程生月应称程家祖父一声二爷。程家本来由她爷爷主事,奈何命短,爷爷走后,程生月的二爷接管了程家大大小小的事务。
程生月的父亲程砚对铸器毫无兴趣,父亲死于天火之灾后,程砚便带着刚出生的闺女举家从镜湖镇搬到了百里之外更加悠闲的月湖镇。
这个举家除了人以外还包括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程家祖传的一柄古剑,剑名月升,是程家世代铸器的传承象征,一直以来由程家的嫡长子保存。
然而远在祁洲的程家祖父并没有忘掉这把象征身份的信物,所以半年前给程砚写了封信,信上说半年后,程生月的四叔程韫会亲自来到月湖镇取剑。
信上说的很委婉也很明白,程韫是一名仙士。若想取剑,手无缚鸡之力的程砚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的。
得知此事后,心浮气盛的程生月便开始练剑,她想要守住这把传承之剑,守住自家主脉的尊严。但她一个门外汉,就算胡乱挥舞十年的剑,也敌不过一个青年壮汉,更何况一位仙士。
如果她的爷爷没有死,如果那场人间炼狱般的天火不曾来过就好了,程生月曾不止一次这般想过,那么现在她应该是程家上下疼爱的大小姐,可以每天随心所欲的吃喝玩乐,而不是整日和一堆针线打交道。
整座通州,有程生月这般想法的人数不胜数,因为天火之灾后,他们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失去了家园,更多的是失去了美好的明天,一切的不幸皆来自十六年前的那场天火。
大昶史记,昶明七年,除夕子时,天火降于通州十湖、流荷、青封、织霞、萍水、天山等共计十一郡,烧毁房屋十万余户,死伤昶民近百万。天灾之威,史无前例。
是夜,星火灿于斗牛之间。须臾,夜如明昼,数道天火奔雷之势而落,随后如同千军万马掠过星河,降于通州十一郡。